于北京时间3月2日下午，Wayne Shorter离世的消息已然传遍世界。作为爵士乐史上最重要的萨克斯演奏者和作曲家，Wayne几乎影响了所有痴迷现代爵士的爵士乐演奏者。他通过独特而先进的演奏和作曲理念，早在60年代初就与Miles Davis、Herbie Hancock、Ron Carter、Tony Williams组成“Miles二代五重奏”，为爵士乐的音乐性、空间甚至哲学层面的思考开创了无数新的可能性。除了原声音乐，Wayne也是70年代电声Fusion最具影响力乐队——Weather Report 的创始人。Wayne Shorter一生荣获12次格莱美奖项和11次格莱美提名，就在刚刚过去的格莱美2023中他还斩获一个最佳爵士独奏奖和最佳器乐专辑提名。

　　Wayne Shorter独具一格的演奏和作曲，可以从50年代他刚刚加入Art Blakey领导的Jazz Messengers时说起。当时已然有对John Coltrane的些许模仿痕迹、还有些由Thelonious Monk影响下生长出的和声理解。其中在Jazz Messengers名下录制有Wayne创作的着名曲目例如《Ping -Pong》《United》《Sleeping Dancer, Sleep On》《Backstage Sally》《One by One》等。比起Coltrane的疯狂与华丽，彼时的Wayne更倾向于冷静、有效率的演奏方式，这一点更与Monk不谋而合。Miles Davis正是看中他深邃的音乐思维，邀请他成为了第二代五重奏的最终成员。Miles第二代五重奏的最大的目标便是不断地撕扯音乐空间的面积、不停地破除功能和声的框架、不休地变化律动模式。Wayne冷静又不乏大胆的演奏正为这个天才节奏组——尤其是Herbie和Tony，提供了太多可以进一步变化的空间。正是这个把别的音乐家不敢做的事都做了的五重奏，彻底改变了主流爵士的发展方向。Wayne为Miles名下的专辑贡献了诸多他的原创曲目，例如：《E.S.P》《Nefertiti》《Pinocchio》《Footprints》《Eighty One》等。同时期Wayne自己领队的五重奏和四重奏也在Blue Note厂牌发行了如《Speak No Evil》《JuJu》《Night Dreamer》《Adams Apple》等诸多影响无数后人的专辑。此时Wayne Shorter作曲的理念超前，曲风时而怪异扭曲时而梦幻唯美，很多和声进行乍一看毫无逻辑可言。直到今天Wayne的作品依然是很多爵士演奏者面对的最棘手的内容，而Wayne自己却总能在自己那蜿蜒曲折的和声里，通过动机发展和对空间的巧妙使用，用一两个五声音阶，甚至一两个音贯穿整个solo。值得一提的是，Wayne的演奏追求与许多佛教的哲学理念不谋而合，他自己也于1999年正式开始于日本佛教日莲宗门下修行。在Wayne晚年的音乐生涯中，最让人印象深刻的莫过于在2018年推出的概念专辑——《Emanon》。这张专辑伴有Wayne与作家Monica Sly、曾经为DC漫画工作的漫画家Randy DuBurke，三人携手创作出的一部奇幻漫画作品。在购买专辑实体版时漫画会与专辑的三张大碟一并在包装里售给听众。此专辑第二、三碟为Wayne在伦敦的四重奏现场录音，第一碟则为Wayne和交响乐团录制的、为漫画打造的音乐。其和声编排之玄妙，仿佛让听众置身于宇宙中，体会佛教中“永恒”的真谛。这第一碟也是Wayne生前，自己领导的最后一张录音室专辑。

　　在笔者自己学习和演奏爵士乐的经历中，Wayne Shorter的作品一路陪伴着我，刺激着我不断思考爵士乐的可能性。本人最早在上海的恩师之一Alec Haavik是Wayne Shorter狂热的爱好者，在早年于JZ School的学习经历中，他偶尔会在Jam Session和乐队课叫出一些Wayne Shorter相对冷门且难度较大的作品，这激起了当时探索欲极强的我很大的兴趣。我开始聆听Wayne Shorter的诸多专辑，研究他的和声规律以及如何用他当时专辑中的sideman——钢琴家McCoy Tyner和Herbie Hancock的和声理解以及演奏手段去重新解构他的曲子。有趣的是Alec有次叫出了Wayne曲子里相对冷门的一首——《El Gaucho》，这首曲子的旋律非常diatonic（调内），有很多五声音阶，听起来像是中国民乐和非洲民族音乐配上了一个Bossa nova的律动，对于当时的我来说听起来非常怪。更诡异的是在那晚上jam完那首曲子后，虽然我觉得这首歌极其怪异甚至到了不好听、有点傻的程度，但是我却又会略微被它“洗脑”，脑子里一直在重复第7-8小节和最后四小节的bass line。不堪其扰的我去播放软件上搜索了这首歌，并且在那几个月内每天反复听很多遍，越听越觉得好听，越听越觉得好玩，越听越想起了“书读百遍，其义自见”这句名言，也许这就是Wayne Shorter的作品对于我来说最大的魅力。在后来我有机会开始组建自己的乐队作为band leader在国内演出时，每场演出都会带上至少一首Wayne Shorter的作品。每次研究并应用新的内容到他的作品里，都会有不胜枚举的新感悟。在不断的深挖和解构后，他的和声并非像很多时候看起来那样无序，恰恰相反的是，很多复杂的内容只是一些最简单和声结构的替代。Wayne汲取并应用了一些当代古典、非洲音乐、自由爵士、世界民族音乐的技术和内容到他的作品里，这使他的作曲可以被学习者从多个角度分析，只有在长期不断的学习中才能慢慢理解Wayne的思路，我自己每过半年再去看他的作品都会有新感悟。在我的日常练习中，我会经常把Wayne的和声进行和旋律放进相对简单一些的标准曲里去重新应用，对我来说这就像游戏一样，很有乐趣。日复一日演奏、聆听他的曲目让我的审美边界不断被拓展，这种拓展会侧面映射在演奏中。对我而言，Wayne的音乐是我学习经历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也值得任何其他爵士学习者花大量时间去学习。

　　作为一个89岁高寿的老人，Wayne的离去算不上突然。我一直相信虽然音乐宗师们的生命有限，但他们的作品和思想将会像一条坚实的船，永远驶于时间的江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