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涧芦梧真的还是假的?
《毫无意义的工作》一书中这样写道:“因为科技的帮助,我们现在2天的生产力或许可以抵得上过去5天的。但是因为贪婪,因为某种必须一刻不停高效工作的蜜蜂综合征,我们依然埋头苦干,为他人赢取收益,而忽视了自己内心的抱负,只因这些抱负挣不了钱。”
工作不堪负荷、人际关系复杂、无意义的加班、精神内耗,面对职场诸多不合理现象,越来越多的职场人开始重新思考自己的职业和生活,通过“裸辞”跨出改变的第一步。镜相栏目此前发起「裸辞后,你经历了什么?」主题征稿,试图记录选择“裸辞”的他们,重新调整自己职业生涯和生活步伐的真实经历。
下文是本专题下的第八篇作品:在同学的羡慕中,我成为了某家银行全球管培生,每天西装革履上班的我本以为转正就是自己毕业最好的归宿,但在银行的日子让我发现自己不过是流水线上的一员,离开银行我又辗转来到酒厂工作,浑浑噩噩的生活让我挣扎彷徨,最后我决定放手一搏,一头跳进了考研的激流中。
十四年前,我本科毕业,恰好赶上了愈演愈烈的次贷危机,往年学长学姐们拿offer拿到手软,等到我们毕业,尽管在各个招聘会跑得灰头土脸,却依然两手空空。那时候,能找到一份朝九晚五的正经工作,就足以让附近几个宿舍的同学羡慕不已。
在秋招的尾声,我参加了某家银行全球管培生的面试,当时这家银行打出来的口号是“五年骨干,十年中层”,这则广告瞬间吸引了不少还没出校门的应届生们。
经过层层淘汰,总行在几百人里留下了二十个,学历都是211本科以上,甚至还有几个人是北大的。简单办理入职之后,我们正式成为这家银行的管培生,虽然还有试用期,但仅仅这家银行的金字招牌,已经足够我在同学朋友中吹嘘一番。
学校离上班的地方比较远,我暂时借住在了亲戚家,每天早上西装革履,跟在车流后面,蹬着自行车,汽车尾气和早点铺炸油条的味道奇妙地融合在一起。
总行营业部的上班时间是早八晚六,大家一般会早到十五分钟练习点钞和五笔输入法。久而久之,右手无名指开始偶尔不自觉抽搐。一起入职的老姚、小何和丽萍甚至将日常对话都换成了五笔字根表口诀。
由于附近的网点比较少,我们所在的营业部办理业务的人是最多的,在没有移动支付的时代里,谁也顾不上钞票上有多少细菌,伴随着点钞机吱吱呀呀的声音,用刚点完几捆钞票的手胡乱梳理一下头发。
吃饭的时候,老姚搓了搓手指,哭诉自己无名指的指纹都被磨平了,丽萍面无表情地回了句:“换根手指磨!”,噎得老姚差点心肌梗塞。
类似这种互损已经是我们新员工之间不多的乐趣,毕竟行里入职多年的老油条瞧着我们这群高学历的新瓜蛋子,心里早就不爽了。
有天,丽萍接待了一个很棘手的客户,很晚才赶到食堂,匆忙吃了些残羹剩菜准备去打个盹。把盘子送到残食台的时候,食堂的大妈们阴阳怪气地说:“来这么晚让我们一直等着,也不知道说声谢谢。”
从秋招结束一直到五一,我们如同车间的流水线机器一般,一直重复这样的工作。点不完的钞票,喝不完的白菜汤,吸不完的二手烟,以及看不完的白眼。
临近转正之前,领导把我们一个个叫进会议室谈话,我是第五个,进到会议室之后,领导翘着二郎腿坐在办公桌后面,低头看着一摞履历表,问我能不能接受去邻省开展新网点的业务。
虽然之前已有小道消息,可能会把我们这批管培生派到基层锻炼几年,但谁也没想到,竟会是那么远的地方。
我找了几句托词,领导的脸色已经有了几分不耐烦,拿着我的履历表甩了甩:“那你说说,怎么根据会计分录填制资产负债表?”
最后的结果显而易见,要么选择留下,等待一个无法确定的转正,要么答应去建设新网点,立刻获得转正。
人事部门并没给我们太多考虑的时间,第二天一早就要给答复。回工位的路上,我又闻到了令人作呕的白菜汤味。
作为第一个离开的管培生,我走出银行大门,此时冷风乍起,发现身上孔乙己的长衫并没有想象中光鲜。
裸辞之后,搬离亲戚家,我所面临的第一笔开支,就是租房。经历了黑中介和二房东的坑蒙拐骗之后,好不容易找到一家房东直租、价位合适的单间,但半月后才能入住。
押一付三,交给房东六千块后,我在银行打工的血汗钱几乎分文不剩。为了不告诉家人,接下来半个月,我做好了蹭住在朋友家的过道或去网吧包夜的准备。
就在我走投无路之时,之前海投的一家酒厂发来了面试邀请,职务依旧是管培生,包吃包住,没写待遇。
当天下午,我坐上绿皮车前去报到入职,在火车的咣当声中,进入了梦乡。梦里我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出门旅游,也是这样的绿皮车,火车载着欢呼雀跃的我驶向远方。不同的是,这次还没有梦见远方的样子,我就到站了。
六月的北京骄阳似火,这座小城气候却十分诡异。办完入职,我买了一床凉席,当晚就被冻得直打喷嚏。宿舍里的张哥看着睡在凉席上的我,从行李箱里拿出一床厚被子。
到酒厂的第二天,我下了工作间,和浑身肌肉的大哥们一起翻酒槽。张哥比我早入职一周,一早就被发配到修建厂房的地方。我出门见到他时,他正推着一车钢化玻璃上坡,阳光照射在明晃晃的玻璃上,映出他紧蹙的眉头。
两个疲累的打工人,顺利会师后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翘班。张哥混过几年职场,给门卫递了两根烟,谎称出去帮副厂长办事,拉着我就去了网吧。
网吧里烟雾缭绕,键盘泛着油光,我一边看着张哥电脑屏幕上花花绿绿的网游界面,一边百无聊赖地刷着招聘网站。
直到晚饭时间我们才回去,食堂米饭面条管够,啤酒两毛一瓶,限购五瓶。瓶身上没有任何的品牌标识,我纳闷这家生产白酒的工厂,为何会生产啤酒。
几瓶啤酒下肚,张哥开始传授自己混迹社会的经验,无非是地摊杂志上所谓神乎其神的处世原则。我饶有兴致地听张哥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遍又一遍,喝完了五瓶两毛钱的啤酒。
那天晚上我睡得很熟,梦里我变成了张哥那样的人,无所事事地在公司混日子,抽空就跑去网吧玩网游,跟后辈们显摆为人做事的道理。我从梦中惊醒,宿舍里张哥的鼾声正响,外面的天已经蒙蒙亮了。
醉生梦死的日子很颓废,我找不到可以说话的人,也看不清自己要走的路,每天握着啤酒瓶,等待日历慢慢翻页。
离开酒厂的那天,我没跟任何人告别,只是提前从外面买了五瓶青岛啤酒放在张哥床铺下。跟酒厂自产的啤酒不同,超市里的啤酒瓶上工工整整贴着标签。
从酒厂回来的几天,我一度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窝在出租屋里,没日没夜打了几天游戏,直到看着游戏的启动界面,我感到厌倦。
关掉游戏,打开招聘网站,我开始海投工作。几天下来,看不上我的公司有很多,但我看不上的公司却更多。
我也去面试了几家正规公司,没等见到面试官,在等候的环节,被一起应聘的候选人吓退。一份月薪四千,且不缴公积金的工作,竟能吸引到十几个211大学的本科生。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压根就没穿上过孔乙己的长衫。
来回折腾了半个多月,新一年的秋招开始了,这代表着往届生正式退出竞聘热潮。考研或考公,似乎成为了我唯二的选择。
我决定准备考研,作为理科生,我还是想放手一搏,经历了种种无奈的妥协,我想遵从内心重新选择一次,从商学院跨考到文学院。
考研的枯燥循环往复,我似乎又恢复了在银行早八晚六的生活。在学习新知识的过程中,我又找回了那个充满激情的自己。
十一假期,我顺路回了一趟总行。到楼下的时候,我打电话给当初一起入职的小何,电话那头空号的提示音。我又打给老姚,他鄙夷地说:“你也太久没联系大家了,我早就不在那里了。再晚几个月,丽萍连娃都生完了!”
这时我才知道,原先二十人的队伍,只剩下两人还留在总行。老姚跳槽去了一家券商公司,进入了他想要前往的金融圈;丽萍在我走后不久也选择裸辞,嫁给研究生同学,正准备生宝宝;小何转正后觉得无法施展拳脚,主动申请调到南方打拼,与我们失去了联络。
在裸辞的一年零三个月后,我再一次进入校园,从一名银行底层员工成为了一名文学院学生。现在,我几乎想不起在银行里曾学过的那些技能,五笔输入法早已被搜狗输入法代替,被钞票磨出老茧的无名指也没有了用武之地。
虽然在这场背水一战中,我曾不止一次陷入窘迫,但并没有后悔。以前我是一名底层柜员,出门前要擦亮皮鞋戴好领带。研究生毕业后,我进入互联网公司,穿着卫衣拖鞋也能正常上班。
在这场从围城逃离的修行中,我庆幸自己对未来的向往,战胜了对未知的恐惧,才让我有勇气逃离围城的舒适圈,选择直面前方壁立千仞的悬崖。经历了山重水复之后,我看到了柳暗花明后的又一村。
本文为澎湃号作者或机构在澎湃新闻上传并发布,仅代表该作者或机构观点,不代表澎湃新闻的观点或立场,澎湃新闻仅提供信息发布平台。申请澎湃号请用电脑访问。